洪武治

透視 麵西施 KITTY 又沒叫你撿 公仔 

[轉貼]一個叫阿笨的男孩
登記的那天雨很大，車子停得很遠，走到學校的時候我們都成了落湯雞。阿笨很緊張，他怕像過去一樣，即使努力了，運氣還是不留情的向他說Bye Bye……阿笨長得高高瘦瘦的，大約有一百八十五公分，七十五公斤，長長的臉上五官分明，曬得很黑，是個標準的陽光男孩。知道他的綽號叫阿笨時我嚇了一跳，有誰可以容忍別人直截了當地喊他笨呢？我問他這個綽號怎麼來的。「開學第一天同學就這麼叫我。」「你不生氣？」他聳聳肩說：「都不認識，一個早上大家都認識我了。」阿笨出生的時候不會哭，醫生拼命地打他的屁股，他才微弱地哭兩聲，醫生聽見他哭了馬上說：「快！抱到保溫箱。」他在保溫箱的時候幾乎不會動，全身呈現著紫紅色，細小的鼻胃管只有橡皮筋那麼粗，他一次只能灌十二CC的牛奶。阿笨說話很慢，一句話要說上好久，所以，經常有人打斷他的話，或是幫他把話說完釴阿笨會為這件事和人生氣，他總要求別人聽完他的話，但很少人有這個耐心。有一件事讓他記憶深刻，在他國小二年級的時候，老師要他和另一個同學在上課時間去倒垃圾。我問他是和誰去，他說是那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的黃佳亮。他的老師並不隱瞞這件事，老師說：「幫同學的忙，讓其他的同學有更多的時間讀書。」阿笨沒有反抗，他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安靜地掉著眼淚。此後，阿笨學到一個「常識」，功課名列前茅才能中止這件事。阿笨其實算是用功的孩子，他總是在月考的前一個禮拜開始準備，可是考出來的成績還是停留在三十多名近四十名的位置。「不要心急，老天讓他活了下來就會留一條路給他走，說不定大器晚成哩！」阿笨的外婆如此地安慰她的女兒。「這個樣子恐怕上不了高中。」「誰說的？他可爭氣得很，當初醫生怎麼向妳說的？醫生說他們會盡力，還說妳還年輕，一出生就曉得爭口氣，沒什麼不好。」阿笨也很心急，但卻有種使不上力的感覺，他十分羡慕他的姐姐，課本隨便翻兩下就可以吃著波卡看電視。姐姐把電視的聲音調得很小，但卡通的主題曲還是完完整整地傳到他的耳朵。「你要專心，專心的話做事很快的。」姐姐把訣竅教他；為了不讓弟弟分心，姐姐改成看漫畫，但是，阿笨還是會想著漫畫。「統統收起來！」媽媽拿著鍋鏟發飆，「一個要考高中，一個要考大學，告訴我，聯考的科目有漫畫這一項嗎？」於是姐姐改成在學校晚自習，但是阿笨的成績還是慘不忍睹。阿笨很憂鬱，他怎麼也無法順利地背好英文單字，更糟糕的是文法從來沒有弄懂過。眼看著聯考的日子一天天地逼進，阿笨還好多的書沒背。我弄了一張桌子，幫阿笨訂了計畫表，每天從晚上七點開始，他坐桌子的這頭，我坐桌子的那頭，兩個人從一百天開始倒數；我們都希望上天能再次眷顧他。「如果沒考上前兩個志願就讀五專。」我先這麼告訴阿笨，一來是希望他能做最後衝刺，二來是讓他知道讀高中不是人生的唯一。阿笨每天都得讀到深夜一點，很多的日子他都無法完成當天的進度釴我曾仔細地觀察他，他並不是不專心，而是讀書的速度很慢，這和姐姐的一目十行有很大的差距，所以，經常是考大學的已經讀完當日的功課，正在享受連續劇吃著刨冰，而考高中的還陷在歷史的朝代裡邊。阿笨向同學說：「我姐姐鐵定上國立大學。」「私立的學費很貴，我媽說要是我考上私立高中她就麻煩了，因為我哥也讀私立大學，他老是暑修。所以……我也不知道怎麼辦？」阿笨的同學說。兩個男孩坐在石階上苦惱，能力分班使得同儕間的差距不大。那個時候健保卡還是紙卡，阿笨半年就用到F卡；醫生有些不耐煩，他說：「大腸燥鬱症的孩子是不能逼的，他一緊張就開始肚子痛。」阿笨說：「有時上課十分鐘我就肚子痛，可是我沒敢跟老師說，我怕老師說：『怎麼又是你？老想偷懶。』我忍耐到下課。」阿笨是末代聯考的小子，考場上一小堆一小堆的人各自形成一個團體，有些同學明明國一和阿笨同班，走過他面前時卻像不認識一樣。阿笨說：「他們是大A班的。」阿笨在小A班。阿笨上不了第二志願，但他可以排上五專的第一梯次。登記的那天雨很大，車子停得很遠，走到學校的時候我們都成了落湯雞。阿笨很緊張，他怕像過去一樣，即使努力了，運氣還是不留情的向他說Bye Bye。我們等了快三個鐘頭，看板上醫技科的名額正快速地減少，我們不停地數著前面的人數，到我們那一排的時候還剩二十六個名額，阿笨微微地彎下腰，我想他大概肚子痛。他的姑姑打電話來道賀：「兩個都上第一志願。」阿笨一直很在意他的學費比姐姐貴，我說：「你學的是專門技術，人的一生和你所學的永遠脫離不了關係，只要你肯學習就是賺回來了。」阿笨要去註冊了，我告訴他：「你已經長大了，你要學習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可以丟三落四，凡事要仔細，不然以後要是把病人的東西弄錯了，你的良心會永遠不安。任何事要學著自己安排、自己解決。」他回來的時候滿身大汗且無精打彩，他說：「還沒交通車，我走路回來。」他走了近三公里。一學年過去了，阿笨的總成績是62.3。「加油些！你以後得靠它吃飯、養老婆孩子。」阿笨大概沒聽進去，一整個暑假他都在研究錦蛇，他說他突然對蛇類很有興趣，他完成一篇近乎完美的錦蛇報告。老師給他很高的分數，老師說：「看得出來他很用心地搜集資料，這篇報告絕對不是開學前兩天拼命地從網路抓下來的，這個學期他就是各位的血液小老師。」阿笨不再鬧肚子痛，他比國中時期再提前一個星期準備期中考，而且，寒暑假都到醫院當志工。他會講笑話給我聽。他說：「阿公，量體重的時候不能動，您一動那個指針就跟著動，這樣量不準。」阿公說：「不是我要動，是我的腳不聽使喚。」阿笨把阿公的體重前後相加除以二。他還說，血壓計的洞口很大，有些阿嬤以為要把頭伸進去。「大家都在笑，阿嬤很不好意思，我覺得沒什麼好笑的，她沒看過那種東西，當然會以為要把頭伸進去釴任何人都會有第一次，哪有每個人對每件事都是在行的？」阿笨每天都騎半個小時的腳踏車去醫院，醫院會招待他一個午餐盒，他吃完後再騎半個小時車回家釴雨天，他照樣如此，有些日子雨實在太大，我叫他不要去。「不行，今天有一個阿公會轉三趟車來，他不識字，走路又慢，我不帶他的話他會錯過午餐，老人家不能餓著。」他談起第一次踫到阿公，十二點多了還茫茫然地站在藥局前面。「那天我把我的午餐給他。」阿笨穿上雨衣的時候說。阿笨的總成績躍到七十分，他說他需要一個電子辭典，因為一般的字典查不到醫用英文。下一個暑假，阿笨研究血液，他說：「這很有趣，比起歷史地理好玩多了。」阿笨還是以緩慢的說話速度告訴我一些血液知識。我已經學會耐心地聽他把話說完。姐姐也在一旁聽完，她可是對弟弟佩服得五體投地，她說：「弟弟說不定比我容易找到工作。」有一天我鼓起勇氣問他：「為什麼同學會叫你阿笨？你不會介意嗎？」「報到的那一天，同學看到我的樣子就說我笨笨的釴被叫阿笨又有什麼關係？同學覺得親切就好，國中的時候雖然沒人說我笨，但是他們卻把感覺寫在臉上，沒看到我就肯定我是躲到廁所裡，被人冤枉的情形很不好受。有些時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糟糕，不去理它反而好些。」阿笨變得很忙，他在月考之前得幫同學劃一些重點或是做一些複習，阿笨樂此不疲。我提醒他也要注意自己的功課。「溫故而知新。」阿笨說。專五的時候他必須實習一個學期，他告訴我實習的醫院是以成績排名依次挑選，愈前面愈能選到心目中理想的醫院。我想再多知道關於這方面的訊息。他說：「這學期的重點是專題討論，醫院的事要在期末考之後。」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準備三十分鐘的專題報告，輪到他上台的那天他不敢吃早餐，他怕功虧一簣。他的專題討論有兩個學分，而他獲得九十四分。老師稱讚他的準備十分周全，同學給他的掌聲和他的努力成正比。阿笨是我的兒子，明天，他即將去實習；他以全班第三名的成績挑了他理想的醫院。實習前夕他告訴我畢業後他會努力工作兩年，爾後他計畫考研究所。他謝謝我當初沒有逼他去讀高中，而他要讓阿笨存在他的生活當中，他的E-mail是aben，他的課本寫上「阿笨」，同學打電話來：「陳媽媽，阿笨在嗎？」大家都不忌諱阿笨兩個字。阿笨自有一片天。